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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世三年,今天我们聊这部电影纪念他

来源:网络   发布时间:2025-09-14   浏览次数:2


Jean-Luc Godard

(1930 - 2022)

戈达尔八十年代曲

《向玛丽致敬》

戈达尔(Jean-Luc Godard)在三年前的今天离世。的确,戈达尔并不直言的个性留下了很多值得玩味的材料,与其沉浸在他的各种生平综述,不如具体地重新回到他的某一部作品,以曾饱受争议的《向玛丽致敬》(‘Je vous salue, Marie' ,1985),来再次感受他的导演特色。

作为有史以来第一部描写约瑟夫与玛丽这段圣母感孕故事的影片,其肆意改编与大量的裸露镜头,遭到保守天主教人士的抗议,指责其亵渎宗教信仰,先是在凡尔赛被教众以暴力方式中止放映,随后手段升级,希望以法律条例来禁止该片的全境放映,然而巴黎高等法院在观看此片后驳回了这项请求。争议仍未结束,甚至延伸至其他国家,德国、巴西和意大利都表明了拒斥的态度。


戈达尔先后在《已婚女人》(Une femme mariée,1964)《美国制造》(Made in U.S.A.,1966)与《芳名卡门》(Prénom Carmen,1983)中启用贝多芬弦乐四重奏作为影片的主要配乐,随后又把巴赫(还有徳夏沃克 )的音乐应用到《向玛丽致敬》,这是一个搬演自圣经的故事(圣灵感孕),采用巴赫的音乐似乎合情合理,而时间被位移到八十年代的处理,又为影片平添种种戈达尔式趣味。

在一场狂风暴雨中,故事开场,五次投石其中,湖水的存在被间歇强调,巴赫的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(Toccata and Fugue in D minor,BWV 565)适时奏起,管风琴激昂而尖锐,托卡塔的部分断断续续,也没有持续到进入围绕某个主题的赋格,正是在餐厅争论的二人,约瑟夫与朱丽叶的写照,一个主动,一个冷漠,各自的思想处于不同的频谱,他们围绕着不同的事物,朱丽叶渴望约瑟夫,约瑟夫渴望玛丽,

他们的话题因此发生转向,影像自然来到了玛丽的段落,不再是方才管风琴所带来的震撼,而是来到了巴赫第一首平均律(C大调第1号前奏曲Prelude in C major BWV 846)的清脆与明快,伴随琴声,玛丽左右并步跳动,再压腿,这小小热身活动,竟也形同乐谱上跃动的音符。尽管查尔斯·古诺 (Charles Gounod)广为流传的《圣母颂》(Ave Maria)正是以这首平均律为伴奏,但戈达尔并未以此作为片中玛丽的登场曲,却也刚好对应上她此时状态——她首先是等待教练呼召上场的球员。同时,本片由大量固定镜头所组成,在德莱叶式的凝镜之下,她关注场上动态而游移的眼神,揭露开她的精神世界,在专注与不安之中,彷徨地等待呼召,这是一种成为圣母玛丽的前状态。与玛丽相反,她的孩子一出生即享有《耶稣,世人仰望的喜悦》(Jesu, Joy of Man's Desiring),来自巴赫的康塔塔作品,心、口、行至与生活(Herz und Mund und Tat und Leben,Cantara BWV 147/Pt.2:10)。


尽管有明确的配乐策略,但乐音并不连续,强硬地切入切出,时而独立于其他声音,时而混同到人声或者环境声中去,这都强调了素材的特殊存在,音乐并不只是配乐,更是独立的单元,同时充当着影片节奏的句段功能,这并非先例,在《芳名卡门》中有着更加极致的实验。

对待影像,戈达尔一视同仁,延续俄派蒙太奇的传统,数次插入月相的变化,配合玛丽手中的篮球,以及昏黄的落日,带来了各种关于圆的想象,联系上不时出现的湖水与海水,以及穿行而过的飞机,间接地勾画出受孕(小腹与子宫)的总体印象,月亮会折射太阳的光线,隔空受孕的玛丽则折射出主的意志。

这样的蒙太奇或许还属于可以理解的范畴,但部分设定就十足标新立异,大天使加百列(Gabriel)乘坐飞机“下凡”通知玛丽她怀有圣胎的消息,在传统的圣母领报主题的画作中,加百列有时还手持代表圣洁的白色百合花,而影片中的加百列则带着一名手持收音机的女孩,以此展现这位信使现代性的一面,百合花貌似从未出现,以玛丽房间的红黄色郁金香取而代之,花蕊在片中还以大特写的方式呈现,比起圣母百合的洁白无瑕,更多地提供了欲望与生命力的联想。

而从耶稣诞生的故事来看,在难觅马槽的现代,他的降生则与现代的交通工具发生关联,这也解释了约瑟夫为何是一名出租车司机,而玛丽的父亲又为何经营着一家加油站,而等到耶稣降生,他就不想再干了。


除了圣母玛丽这条主线,还有一个简短的平行故事,人物处理与主线截然相反,女学生伊娃(Eva)与她教授神创论相关理论的老师(老师有家室),发生私情,随后又分手。伊娃在他们发生关系的夜晚,吃了一个苹果;老师叫错她的名字,称她伊芙(Eve),这段错误的关系非常符号化,指向了人类偷尝禁果的原罪。这种并列,在安杰利科(Fra Angelico)修士早期的一副圣母领报祭坛画中早已出现,前景是圣母领报的情景,一道光线射向圣母,左方后景,亚当与夏娃正被驱赶出伊甸园,耶稣的降生即是对人类的解放。这种带有宗教色彩的故事,使用巴赫的音乐在如今看来还是很自然的,然而在巴洛克时代并非如此。“巴洛克首先是一个把音乐当作粉饰王权工具的时代。...从中世纪开始,音乐是敬献给神的礼物的观念开始动摇。但巴赫的创作中心却又回到了宗教曲上,他的宗教情感也不时加入器乐作品中。”(冈田晓生《极简音乐史》)


安杰利科修士《圣母领报》1420s

恰似巴赫的“复古”,十数次闪出的字卡“EN CE TEMPS LÀ(在那时)”则用力地把观众拉回现代的情景,带有引号的片名(‘Je vous salue, Marie' )同样强调这种背景的特殊性,现代圣母的题材也许取自于前辈德莱叶《词语》(Ordet,1955)中现代耶稣的形象,又或是对同为新浪潮导演侯麦《O侯爵夫人》(Die Marquise Von O...,1977)处理过的类似题材(另有隐情的莫名怀孕)的回响。但这个时间节点无疑是微妙的,自1978年世界首例试管婴儿在英国诞生以来,法国在1982年也迎来了第一名试管婴儿,体外受精孕育生命的方式与圣母的无染原罪似乎有着某种关联,不论有意无意,戈达尔都触碰到了这个时代议题——性和受精到底处于何种关系之中。

这项技术一直备受社会关注,而试管婴儿之父罗伯特·爱德华兹(Robert Edwards)也一直饱受道德与伦理的质疑,无独有偶,《向玛丽致敬》的激烈表现同样受到当时的教皇与部分宗教人士的抨击,部分地区甚至禁止了这部影片的放映,戈达尔对此的说辞大概如此:这并非圣母玛丽,而是一个名叫玛丽的年轻女子,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刻,参与到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特殊事件。


不论是取材自圣经故事,还是借镜于现实社会,戈达尔始终还是戈达尔。短片《玛丽之书》(Le livre de Marie)与本片一同发行放映,这有别于戈达尔部分的存在,由戈达尔的伴侣安娜-玛丽·米埃维尔(Anne-Marie Miéville )所拍摄,与正片观感的差异较大,比起序章的说法,两者其实更像互文,一段精准地引入的互文素材,而之后戈达尔书写电影史则从无穷的电影库中随意调用素材。除此之外,还有致敬希区柯克《火车怪客》(Strangers on a Train,1951)的处理,不算明显,但加百列被凸显的花皮鞋,不难让人联想到《火车怪客》的开场,样式各异的皮鞋(普通黒色皮鞋与拼色皮鞋)先于两者形象出现。两人都往火车站迈步而去,然后溶接上铁道,指示出一种混同,两者发生交集与并道,进而进入一种竞争的紧张关系之中,这也是故事之后的走向。

类似的致敬还出现在1973年的《金发大个子》(Le grand blond avec une chaussure noire),比加百列更早地,由皮埃尔·里夏尔(Pierre Richard)饰演的小提琴手,以“机场怪客”的身份登场:他穿着一双异色皮鞋(其中一只黑色)。


《火车怪客》布鲁诺的皮鞋


《向玛丽致敬》加百列的皮鞋


《金发大个子》小提琴手的皮鞋

而在《向玛丽致敬》的结尾,一个略俯视的角度,只看到走过路口的行人足部,拼色皮鞋的脚步,跟随一双白色高跟鞋的脚步,是加百列要向玛丽致意。于是乎,透过一个负面力量以强硬方式同化对方的故事的介入,在此过程中,被同化的一方立场不总是坚定,我们能说从中看到了戈达尔对宗教持有的某种立场吗?或从玛丽的衣饰,能看出什么端倪吗?

传统画作的圣母衣饰上的红、白、蓝三色,在玛丽的身上却难以统一,这种不和谐指向结尾的黑色。外界带来的摇摆终要被决断,在世俗与圣务之间,玛丽最终回归到了普通人的生活,涂上了此前没有尝试的唇膏。结尾一改此前的神圣印象,结束在玛丽漆黑一片的口中。


《向玛丽致敬》结尾

如此看来,戈达尔倒也同样充当月亮的作用,有时依赖他过往建立的小宇宙,“崇高三部曲(Trilogy of the Sublime)"《受难记》(Passion,1982)、《芳名卡门》及本片《向玛丽致敬》都启用鲁塞尔(Myriem Roussel)演出角色,《芳名卡门》欲而不得的何塞的处境延续到约瑟夫身上,《受难记》更早地引用格列柯(El Greco)的《圣母无染原罪》;又有时,依赖他熟悉的电影史,引用希区柯克也好,继承自爱森斯坦还是德莱叶的处理也好,最终都要回到电影最基本的材料上,

在折射他者的同时,掺入自己的光芒。


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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